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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滴水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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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紈這才坐下同吳氏安生說話,吳氏心有餘悸:“我這不過多半年沒來看你,往常同這位二奶奶雖不如何深交,也一同說過幾回話兒,怎麽如今變了個人似的!這可怎麽話說的。”

李紈自給她斟了茶,嘆道:“一言難盡,說起來也是可憐。這鳳丫頭要論精明說手段,只怕十個男人綁一塊兒也不是她的個兒,可惜是個女身,到底不能如男人那般行事。她素常一心就掛在自家相公身上,尋常只說她好妒,只可嘆這世上規矩,女人要有個行差踏錯就是名節盡毀的事,男人倒合該他們浪著去的。她不過是膽氣壯,敢放在面上罷了。

這回鬧大了,璉二爺給娶了房二房奶奶回來,還是東府珍大嫂子的妹子。如今懷著身子呢,往後可不就都不好說了?又是只聞新人笑的,她本就心重,又要掌家理事,身子想必難養,偏性子又強。如今看她這樣兒,嫂子覺著可憐,我倒覺著心驚。還不曉得是做了什麽打算呢。唉,倒不如我這樣清靜。”

吳兆南雖無妾侍,卻很有兩個庶出的兄弟,這裏頭的掐鬥吳氏也見多了,何況鳳姐跟前還只得一個女兒。到底與自身沒甚幹系,不過嘆息兩聲便放下了,又同李紈說些外頭的事,才想起來道:“前兩年你說不讓往這裏送東西,我們也罷了,左右知道你也不缺的。怎麽如今弄成這樣了?你看看你這屋子,這也素得太過了。”

李紈笑道:“怎麽一個個都拿我的屋子說事兒,我這樣身份,這院子這麽個布置,正該如今這樣才合趣味吧。弄得外頭茅檐,裏頭鋪金的,也不像個話兒啊。”

吳氏笑道:“你少跟我打馬虎眼,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李紈方斂了笑,正色道:“也並沒什麽。一則我於外物上的心思著實淡得厲害,那許多並無用場的瑣碎東西幹堆著倒礙眼;二則也是順應天候的意思,能散的都散了,散給能用的人去。都比幹留著自己又沒用,反招禍招煩的好。”

吳氏聽著只當仍是從前財不露白的意思,她就放心了。又說一回幾處番國莊園的事,笑道:“我們在獅子國建了幾處極大的茶莊並藥園,你哥只嫌那茶園沒用,——又當不得藥材,只能賺銀子,有什麽用?!你聽聽,可好笑不好笑?如今連九洲商行都得了信了,往邊上國家去占了更大的地方建茶園不說,還說那邊的泥可以制陶,從當地的土大王那裏買了不曉得多少山頭。我私下裏猜著,定不是為了那泥巴塊兒的事兒,指不定是為了挖什麽呢!”

李紈不由想起之前黛玉說的媯柳出去一趟還帶回一堆寶石毛料的話來,便道:“往後他們醒過悶來,不是又要起沖突?”

吳氏笑道:“妹子你不曉得,那些地方的人懶得實在不像話。有幾處暖和得一年恨不得能收三四季糧產的地方,就那麽荒著,一家子只種一塊芋頭,夠吃就成了。先還只當他們沒得好糧種的緣故,轉頭再去還給他們帶了稻谷麥種,你猜怎麽著?他們都拿去餵牲口了!說是那粒兒要弄出來吃太麻煩了,不如他們的山芋好,連種都懶得種,直接都給當飼料用了。這還算勤快的,還有就往那裏一堆,黴了爛了,一掃一扔,得,就這樣兒!”

李紈也失笑道:“果然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你們也別相強了,人家那樣也活了多少代人了,不也挺好?”

吳氏又說些海外趣聞,還有和生道各處種包山買地中藥材的事,才又想起一件來,壓低了聲兒道:“有一回四海商行那邊領了個人來,把你大哥叫了去,問了一堆延壽養生的話兒。你哥撿著能說的說了,還當之後不知道要怎麽樣呢,卻又沒信兒了!閑時想起來,還只心裏不踏實。咱們是做藥材的,又不是煉仙丹的,若上頭存了這樣的指望,往後還不是禍事?!”

李紈嘆道:“保命延壽哪裏只是這副殼子的事兒呢?若是強要留這腔子,到時候神魂已盡,還不是半癡不呆的樣兒?只是自古以來欲求長生者不知凡幾,嫂子同大哥也不用太過擔心,只靜觀其變吧。”

吳氏辭去,李紈便又把巧姐兒叫進來,取了本《論語》講給她聽。

三月初二探春生辰,黛玉又過來相賀一回,李紈見了笑道:“還當你又要躲懶呢,沒想到這回倒來了。”

黛玉笑道:“原先小時候只覺著三丫頭太過務俗,如今長大了,經見了事,才曉得她的清明難得,原來竟是我自己俗了。如今她算在我頂敬佩的人裏頭,她生辰我自然要來的。”

李紈點頭道:“怪道如今看你兩個竟比從前親近許多。”

黛玉又笑:“我也覺出來了。大約這世上要真心親近的,並不在你知道多少對方的好處,反在你懂得多少他的難處吧。因知其不易而心生感佩,豈不比睹其高華而慕其才更實在些兒?”

李紈聽了一笑,兩人又往人堆裏走去。

正說話,就聽前頭人言道:“老爺書信來了,想是快要回來了呢!”

眾人又往賈母上房處去,果然是賈政書信,給賈母請安問好之外,又道將於今年六月回京。湘雲聽了便忍不住偷眼去看寶玉,果然見他面色忽喜忽愁,變幻難定,心下十分好笑。

稍後散了,寶釵便同湘雲一同往怡紅院去。見寶玉正同襲人在那裏翻書數字篇兒,湘雲到底忍不住了,笑道:“二哥哥你還在這裏做甚!趕緊熏香沐浴往櫳翠庵去是正經。眼看著老爺要回來了,你不去‘臨時抱佛腳’還忙什麽?!”說完自己先樂得不成。

襲人上前見過二人,才笑道:“才正同二爺說起這個呢。書是一個,字也不夠數,老爺六月中回來,如今滿打滿算不過三個來月。每個月各處世家故舊總難保出個什麽喜喪之事,還要空出幾日來專做應酬。再則忽然下了猛功夫又怕身子吃不消,更成大事了。還不如趁早一些兒些兒撿起來,免得到時候真要去抱佛腳!”

寶釵點頭道:“正是這個話兒了。寶兄弟,你很該趁這時候收收心了。不止為你到時候好在老爺跟前過關,還為著能讓老太太、太太省心。你原是不愛聽求取功名的話兒,只這孝道你總要顧上一顧的吧。”

寶玉原來也沒想到會差了這許多,只覺著自己尋常也寫了不少字了,都讓襲人收著呢。卻不知道他尋常寫的字雖多,能當功課的卻沒多少。這回聽了寶釵襲人的話,心裏雖不十分樂意也知道說的在理,便都答應了。寶釵見他此番受教,心下略感安慰。

果然襲人所言不差。因五月初十王子騰嫁女,嫁入保寧侯府,鳳姐就又不得閑了,常得去那頭幫手。王子騰夫人又時常遣人過來請寶玉幾個過去逛逛取樂。這日又來相請,鳳姐自是要去的,賈母又令探春、寶釵同往。寶玉還問雲妹妹琴妹妹呢,鳳姐笑道:“真真是呆了!她們都是定了人家的,怎麽好隨便跟著去頑?”

只一句話卻戳寶玉心窩上了,一路上只想著那邊要嫁一個表姐不說,自家府裏住著的也都是遲早要嫁人的。再看看眼前,三妹妹早晚也要許了人家,寶姐姐……哎?寶姐姐……一時心思煩亂,也論不出個好歹來。

事有湊巧,這日鳳姐出去,偏巧尤二姐身子不適有些肚疼,偏趙嬤嬤又不在跟前,服侍的婆子著了慌,趕緊讓人尋了賈璉回來。賈璉又讓人去請太醫,一通折騰下來,卻說是飲食不化的緣故,好歹開了方兒,總算無事。

晚間鳳姐回來,賈璉便進了屋子說這件事,他道:“家裏現坐著要你留心管著的人,還只一路往外頭去。前陣子只說各樣備嫁瑣碎,一去三五天我也不說什麽了。今日又是怎麽說?使人打聽了,卻說是請了你們去閑樂的!……”

他還待再說,鳳姐已讓人請了尤二姐跟前服侍的趙嬤嬤過來,問事情根由,趙嬤嬤便道:“這二奶奶身子本不大好,從前想是傷過的;脾胃又弱。前陣子說有膩滯,就吩咐飲食清淡了幾日。今日一早我有事家去,不曉得哪裏給端來一鍋金銀蹄燉海參,不曉得吃了多少去。這下晌就不舒服起來。”

鳳姐便平著聲兒問:“是哪個不曉事的奴才弄出來的事?保不齊就是個包藏禍心謀害性命兒的!”說了便要讓人去拿人。

賈璉只好攔了道:“原是她說飯菜沒滋味,嘴裏寡淡狠了,我讓弄的菜……”

鳳姐聽完,看了賈璉半晌,輕輕“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賈璉急忙道:“這事兒就不說了,我方才說的你這一回一回的……”

鳳姐便笑道:“我之前三五日在外頭也沒事,可見底下奴才都是中用的,只別有那不中用的混添亂就成了!二爺要還不放心,明兒我去同太太說一聲兒,往後不去就是了。對了,今兒這事兒還是老太太吩咐的,還得同老太太跟前也報備一番才好。”

賈璉嘴角抽了兩抽,擺擺手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鳳姐也不生氣著惱,也不說話,賈璉一跺腳道:“得,都隨你吧!”說了就摔簾子顧自去了。

鳳姐這裏又讓人給趙嬤嬤搬了凳子坐,問兩句賈璉的奶兄弟的話,趙嬤嬤笑道:“從那時候修園子跟著東府蓉大爺去一趟南邊,後來就沒個成樣的活計了。同我們爺說了幾回,管個葫蘆事兒!還是奶奶使人去說了,才得跟著林管家跑跑腿兒,好歹算安穩了。我們說起來,只說奶了哥兒又管什麽用?還得看哥兒往後娶的什麽人!”

鳳姐笑道:“媽媽這話說的,也是兩位奶哥哥有本事立得起才成,林之孝同他家婆娘素日裏少言少語的,肯帶的人卻不多。兩位奶哥哥想是投了他眼緣了。這些管家管家奶奶們,但凡我們出的主意不合她們心的,百十種法子給你駁回來,你們才沒看見呢。”

兩人又說了幾句,鳳姐留趙嬤嬤喝了一回茶,才讓平兒送了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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